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说明,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的构成每五年评估一次。在2010年的评估中,人民币因为没达到“自由使用(Freely Usable,FU)”标准而未能进入货币篮子。2015年底,IMF将就SDR货币篮子的扩展问题进行讨论,人民币这次是否能够进入,再次成为各界关注的焦点。要回答这个问题,有必要考察IMF关于货币篮子的条件和要求,并将其与当前人民币的情况进行比对。
关于进入SDR货币篮子的条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世界经济形势的发展变化有所调整。在20世纪80年代,当时考虑的主要因素是出口,强调货币在全球贸易中的作用,因而选取全球出口贸易份额前五位的国家(地区)的货币进入货币篮子;到2000年,“自由使用货币”开始成为进入SDR货币篮子的必要条件之一。根据规定,如果IMF认为某种货币在国际支付交易中被普遍使用、在外汇交易中被广泛使用,那么就能认定该货币可自由使用。但毕竟这是一个定性的概念,国际支付和外汇交易通过哪些指标进行度量,“普遍”和“广泛”的标准什么,还存在不同观点。
2011年9月23日,IMF的内设部门“金融战略、政策与评论部”发表了一篇名为“扩展SDR货币篮子的标准”的论文。该论文介绍了SDR评价的原则和标准,对自由使用货币的定义、基本原则及衡量指标进行了说明,并对出口标准及SDR篮子货币的数量等问题进行了讨论。关于自由使用货币这一标准,文中提出了两种方案,一是继续保持其作为SDR评价的标准,但要更新和明确相关指标,建议的指标包括一国货币在外汇储备中的份额、以该货币计值的国际债券、以该货币计值的国际银行借贷、即期外汇市场交易量等;二是制定一套新的标准,即“储备资产(Reserve Asset Criterion,RAC)”标准来替代自由使用货币标准,相应的指标包括即期市场交易量、外汇衍生品市场交易量、市场化的利率工具数量、官方储备中的货币份额等。
2011年10月28日,IMF执行董事会对该篇论文进行讨论,并在11月11日发布了公告。公告中指出,大多数董事认为现行SDR货币篮子选择标准的合适的,有部分董事认为可以探索“储备资产”这一新的标准;董事们大多同意论文中提出的四项指标,也有董事认为还应提出能够反映资本项目自由化进展情况的指标;董事会特别强调,对指标的使用不应是机械的、唯一的,关键还是要根据自由使用货币的定义进行判断,可以把“储备资产”标准作为一种补充。此外,关于出口这一标准,有董事认为应该综合考虑金融流量,而少数董事则认为其不能作为反映货币使用情况的指标,因此不应成为SDR货币篮子的选择标准;关于篮子中的货币数量,董事会认为不应先入为主,但其数量也应相对较少,以避免不必要的成本和复杂性。透过这份公告中的官方语言和带有外交色彩的词汇能够看出,货币篮子扩展和引入新货币,说到底还是一种综合博弈的结果,国际政治的主观性发挥着重要作用。
反观自身,近五年来,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显著提高,人民币国际化进一步推进,距离进入SDR货币篮子的条件无疑越来越接近。但是,如果严格按照相关指标及排名情况,特别是在资本项目开放方面,仍存在不小的差距和挑战。
1.出口方面,人民币显然已经符合条件。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数据显示,中国是全球第一大商品出口国,2014年中国商品出口规模达到2.34万亿美元,占全球出口的比重为12.4%,高于美国(8.6%)、德国(8.0%)、日本(3.6%)和英国(2.7%);在服务贸易方面,2013年中国商务服务贸易出口2047.18亿美元,在世界服务贸易出口总额中所占的比重为4.4%,排在第5位,低于美国(14.3%)、英国(6.3%)、德国(6.2%)和法国(5.1%)。如果将商品贸易和服务贸易两者加总,中国居第3位,仅次于欧盟和美国。
2.国际支付和结算方面,人民币基本符合条件。2013年底,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SWIFT)的报告显示,人民币取代欧元成为世界第二大常用贸易融资货币。在以信用证和托收为工具的贸易融资方面,人民币的市场占有率由2012年1月的1.89%增至2013年10月的8.66%,成为仅次于美元的最常用贸易货币,但美元的市场占有率高达81.08%。在人民币作为世界支付货币(流入量+流出量,按照价值计算)方面,SWIFT在2015年4月的跟踪数据显示,人民币排在第5位,占比为2.07%,排在前四位的恰好是SDR篮子货币中的美元(45.14%)、欧元(27.36%)、英镑(7.96%)和日元(2.73%)。特别是,亚太地区正朝着全面采用人民币的道路前进,新加坡、台湾和韩国等大型贸易合作伙伴已采用人民币作为与中国内地和香港之间的主要支付货币。
3.受资本项目开放程度制约,人民币在作为官方储备资产以及外汇交易等方面还存在较大差距。根据IMF的外汇储备货币构成(COFER)数据,到2014年底,全球外汇储备中前四位货币是SDR篮子货币中的美元(62.9%)、欧元(22.2%)、日元(4%)和英镑(3.8%),随后的是加元(1.9%)、澳元(1.8%)和瑞士法郎(0.28%),对于人民币尚未有单独的统计。根据国际清算银行(BIS)的统计,从全球外汇市场交易额的货币分布来看,到2013年4月排名前五的货币依次是美元(43.5%)、欧元(16.7%)、日元(11.5%)、英镑(5.9%)和澳元(4.3),人民币排在第9位(1.1%),排在第六至八位的货币分别是瑞士法郎(2.6%)、加元(2.3%)和墨西哥比索(1.25%)。在国际债券和票据方面,BIS的数据显示,到2015年3月以人民币计值的国际债券所占比重排在第8位,所占份额为0.49%,排在前面的依然是美元(43.17)、欧元(38.84%)、英镑(9.26%)和日元(2.07%)。在国际银行借贷方面,目前BIS尚未有对人民币的单独统计。
虽然人民币在官方储备资产和外汇交易方面的数据很弱,但也要看到近年来我国资本项目开放方面的进展和努力。比如,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QFII)和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QDII)制度已经被引入和改善,人民币与其它货币的互换协议规模稳步增加,离岸人民币存款规模不断扩大;2014年,又顺利推出了沪港股票市场交易互联互通机制,境外机构在境内发行人民币债券进一步便利,资本项目外汇管理得到进一步简化,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正在稳步推进。可以预期,随着合格境内个人投资者(QDII2)境外投资试点、允许非居民在境内发行除衍生品外的金融产品、外汇管理事前审批的逐步取消、提高境外机构投资者投资资本市场便利性等措施的推出,人民币资本项目开放程度将进一步提高。当然,也要认识到,任何一国的资本项目开放都不会完全放任资本跨境流动,而是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干预和管理的资本兑换与流动。
最后,有必要明确的是,我国金融改革或者人民币国际化与其加入SDR货币篮子的关系。说到底,金融改革是为了不断提高金融体系的效率,更好地为实体经济特别是当前的经济结构转型升级提供支撑;人民币国际化应该是随着综合实力提升和金融市场成熟,自然而然和水到渠成的结果。加入SDR当然有助于提高一国货币的地位,但事实表明,这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一方面,目前SDR在全球官方非黄金外汇储备中所占的比例不足4%,不及20世纪70年代水平的一半;另一方面,如果不能改变美国在IMF投票权上一票否决权的地位,关于IMF的任何改革应该说都不具有实质性价值;再一方面,如果人民币自身具备足够的价值和流动性,即便不纳入SDR货币篮子,也可能得到外汇储备管理者的青睐(比如加元、澳元、瑞士法郎)。就此而言,国内的金融改革,包括利率市场化、汇率市场化和资本项目开放等,仍需要根据国内国际的经济形势与条件,按照既定的思路和原则,有步骤地协调推进。如果为了迎合加入SDR货币篮子而打乱改革的安排,显然是一种本末倒置。
(发表于《金融博览》2015年第7期)
作者:王朝阳,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