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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祥志:韦伯命题与中国面临的挑战

发表于 cjyyzb
  一、韦伯命题:精神动力缘起

  精神动力问题,是韦伯(1864-1920)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和《中国宗教:儒教与道教》中提出的命题,其核心点是:在西方,新教伦理提供了现代事功(资本主义)之精神动力,而在中国,尽管传统中国拥有诸多成就现代事功之条件因素:如人口流动、城市经济、货币等,但传统文化之儒道释三教,不能提供基于法治、诚信、理性化上的现代化精神动力。

  然而,世易时移,韦伯命题提出近百年来,西方由如日中天、雄心万丈到危机渐露。为激活西方文明,二十世纪中叶以来,美国政治哲学施特劳斯学派,将目光投向古希腊,回归并阐释希腊原典。客观上,美国新罗马帝国之雏形,脱胎于二战,盛极于前苏联解体,顿挫于“9.11事件”,而重伤元气于本次金融危机。然而,其帝国政治哲学根基、深层文化结构、超强战争机器,迄今犹存。 

  中国恰与之相反。经济总量跃升至世界第二,内部保持总体稳定,经济增速放缓但仍维持较快增长,执政精英能总体上把握战略机遇。虽然在调结构、惠民生、稳增长、求和谐诸方面遭遇挑战,但面对天安号事件、海洋国土如南海、黄岩岛、钓鱼岛等诸多挑衅,冷静应对,保持战略平静。总之,在内政和外交上,总体无举措失当。毫无疑问,中国正在顽强走向复兴。 

  二、国学犹存:华夏文明不绝若线

  韦伯命题,对中国学界乃是一个不容回避的、巨大的知识挑战。就决策层和学术思想界而言,尚有一些宏观问题有待思考、厘清和谋划:

  其一,中华文明曾雄踞东方,冠绝一时,为何出现宋元之变和明清之变?宋元之际和明清之际的时代精神、政治经济、财政金融、军事外交出现何种纰漏,以至于国家逐渐瓦解,而遭遇汉民族历史上灭顶之灾?

  其二,清末民初迄至新中国,中国国力渐衰,华夏文明依赖何种精神力量,逐渐化解诸如列强瓜分、日寇吞并、内部分裂等重大民族危机,最终完成国家整合?其中精神动力若何?

  其三,为实现民族伟大复兴,国家百年以至千年之战略规划,应秉承何种精神动力根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笔者不揣浅陋,谨就民族复兴精神动力问题,略呈管见。

  《易·乾卦·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每逢国族危难,即有仁人志士,或躬身入局,或挺身而出,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时势不济,则屏迹幽居,沉潜学问,以为后世存留文脉。自唐虞三代,春秋战国,汉唐宋明,晚清民国,代不乏人。孔子居衰世,知先王之道不行,目睹诸侯僭国,陪臣执国命,慨叹“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故删《诗》《书》,正《礼》《乐》、赞《周易》、作《春秋》,传微言大义,以俟后世君子。

  北宋时,周敦颐(湖南道县人)发轫理学,传伊川二程,二程传杨时(程门立雪乃此子),杨时传胡安国。南宋时,胡安国父子为避战乱,入潭州建碧泉书院,传圣人之教,开启湖湘学派。至此,文脉已然南移。至张轼主持岳麓书院,邀朱熹辩论学问,湖湘文脉之盛,冠绝当时。

  明清之际,船山先生出。饮亡国之恨,遂沉潜经史,辟宋儒之空疏,昌经世之实学,张先圣之道统,庶开风气之先。一时湖湘学子,皆以经世济民为己任,湖湘人才之盛,为天下侧目。船山之学,博大精深,经史兼治,既以阐释经典自任,亦有鸿篇巨制《读通鉴论》、《宋论》存世,实乃国学之集大成者。“五百年来学者,真通天人之际者,船山一人而已。” “其学无所不窥,于《六经》皆有发明。洞庭之南,天地元气,圣贤学脉,仅此一线耳。”其“躬行践履”、“行先知后”、“匡济时艰”、“道在器中”、“《春秋》大义,严君子小人、夷夏之大防,国之大宝,可禅、可继、可革,不可使夷人间之”之论,义承千秋,振聋发聩。故国难之际,湖湘人物,迭起救国,前赴后继,不可胜数。

  后世君子毛润之,饱受国学滋养涵咏,秉有精进刚猛之气,澄清寰宇之志。其早期文稿,国学之深,浸润之广,识见之远,同侪无出其右者。井冈山时期,应“红旗能打多久”之问,雄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横空出世。批阅其文,觉“履霜坚冰至”之阐幽发微,亦见“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惕励。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周敦颐,曾任合洲通判(今重庆合川县),于此兴办州学,延北宋苏轼等人讲学,传圣贤学脉。至宋元之际,合川钓鱼城曾与元军血战弥久,坚韧不拔,致元军最高统帅战死城下,改写欧洲史。无独有偶,抗战时,衡阳保卫战、长沙保卫战抵抗十分顽强。常德保卫战亦十分惨烈。是故,学脉所传之处,则有殊死奋斗和抵抗。与张学良之弃东北而走,判若云泥。故文脉所存,国运之所存。近代湘人行状,尤为世人侧目,无他,惟国学耳。读蔡松坡、谭嗣同、陈天华诸君文献,可知大概。

  国学经典存之于经,以供士子解读;亦存之于史,以便记载并传诵。是故,经典在,则国故存;国故存,则文脉不绝;文脉不绝,则道统存;道统存,则国家不灭,天下不亡。荀子言“文以明道”、刘勰言“文以载道”、韩愈言“文以贯道”,先贤之深意,在兹念兹,今人当深切体悟之。

  三、察变观风:重振人心、朝向经典刻不容缓

  观当今世风,惟利是图弥漫,物质主义凸显;道德人心,政教风俗、主流意识形态遭遇多方强力挑战。名流以变更国籍为荣,礼仪廉耻之心日鲜;而先富者则去父母之邦,家国天下观念日稀。笔者愚见,察当今之社会沙漠化生态,精神依皈之枝零破碎,安身立命之穷途困顿,维权意识之恶性膨胀,则知重拾道统、重振人心和朝向经典之刻不容缓。

  君不见,日前某著名演员,独享国家特殊尊荣,偕日本三级片电影明星,为商业活动作秀站台吆喝,此诚“天丧斯文”之危机;君不见,某著名航天员,为“二人转”朋友捧场,着军装与会商业活动,岂有珍惜荣誉、恪守分际、履行“职务”“职守” 之观念?君不见,某公居国家之教职,肆“三百年殖民地”之谬议,颠倒冠履;某公执高校之讲席,发“外敌入侵可也” 之歪论,耸动学子。

  落叶知秋,窥斑见豹。凡此种种,“文不在兹”乎?“游谈无根”乎?殊可堪忧。就思想文化领域而论,以为生死决战之前夜,恐不为过。此必待主流意识形态之重述,以之内聚人心、恢复自信、接续道通、重整共识,并在哲学心理学层面,抗衡西学假“非意识形态”之名之步步进逼,构筑强大心理防线。人心正固,则社稷安宁。

  重塑主流核心价值观之组成部分,重整中国古典文明传统之精神内核,重塑中华民族之文化自尊心,已刻不容缓。当代中国的政治论述,从华夏文明源头吸取精神资源,恢复传统国学,正视文化传统,决绝历史虚无,正本清源,势所必然。概言之,接续道统、传承文明、融汇西学、以中化西。若此,或可言正人心、敦风俗、克人欲、大一统和民族复兴。

  文明复兴仰赖强大持久之精神动力。察美国政治哲学,施特劳斯学派为拯救西学,寻找精神资源,重归古希腊原典,反观中国思想,焉有不回归国学原典,重启文明源头,秉文明复兴之命,承强大精神动力之理?中国古代先秦典籍,乃人类“轴心时期”之智慧结晶,值此混沌不明之时,应能持续激发文明火焰,烛照人类未来前行之路。

  一个世纪前,泰戈尔曾言:古希腊之火已然熄灭,罗马亦被埋帝国废墟之下,“但人文精神和文明仍然活在中国和印度。”当此“全球化”所向披靡之际,铭记开国领袖的教诲和先秦古典智慧,以当代国人对西学之强大学习、消化和掌控能力,赖国学博大渊深之“通变”内功,回归国学经典,接续道通,薪火相传,庶可融汇贯通,而别开生面。若论中华文脉危在旦夕,不绝若线,而有一息尚存之忧叹,然以《易》观之,则可察一阳来复之际,危机转换之时,否极泰来之机。 

  四、国学复兴:事关国家百年、千年气运

  明刘伯温《苏平仲文集》序云:“文之盛衰,实关时之泰否。是故,先王以诗观民风,而知其国之兴废,岂苟然哉!”又云:“继汉…享国延祚最久者,唐也。故其诗文有陈子昂,而继以李、杜;有韩退之,而和以柳;于是唐不让汉,则此数公之力也。继唐者宋,而有欧、苏、曾、王出焉。其文与诗,追汉唐矣。而周、程、张氏之徒,又大阐明道理,于是高者上窥三代,而汉、唐若有歉焉。故以宋之威武,较之汉、唐弗侔也,而七帝相承,治化不减汉、唐者,抑亦天运之使然与?”是故,“气昌而国昌,由文以见之也。”

  窃以为,国学(诸子百家儒为主)复兴,事关国家今后百年、千年气运。简言之,国家是否分裂,道通是否传承,是否出现五代十国、宋元之际、明清之际之巨变,又能否挺过近百年(明始,即有传教士大量游于中土)之西学紧逼,实关乎国学文脉是否存续。然文不在兹,游谈无根日久,加之自由主主义政治、经济、法律、人文学说日渐弥漫,此诚危急存亡转换之秋也。读弗雷德里克·马特尔《主流:谁将打赢全球文化战争》一书,即知,文化领域的战争早已硝烟弥漫。

  文脉渊深,失之久远,非长期涵养,恐难奏功。是故,继昌黎之事,会横渠之意,弘船山之学,承复兴之命,振衰救弊,此其时也。

  《礼记·学记》云:“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于政策层面,宜复兴古典学术传统,延续中华文脉学统,将先秦经典研习传承下来,在教育、教材、学制和考试制度层面着力,逐渐增加教育、教材、考试、选拔、公招时国学经典的含量,于正人心、醇风俗、强化执政党之公信力和执政力,将尚公、民本、爱国均富的道统上下贯通,颇有益处。缘此,民族复兴之精神动力,源远流长,永不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