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中央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紧紧围绕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把市场对资源的配置作用从“基础性”改变为“决定性”，是理论成熟、创新与深化的表现。但是，要真正实现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的作用，不是做个“决定”就能做到的。从“基础性”到“决定性”，是我国长期实行改革开放的结果，仍需要继续深化经济体制改革，为其真正发挥决定性作用扫清障碍、创造条件。因而，从“基础性”变成“决定性”是一个继续改革的过程，迫切需要做好以下几个方面工作：一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尤其是解决政府对市场和经济的不当干预；二是加快资源要素价格改革，建立和完善价格形成机制，使其更好地发挥作用；三是建立和完善公平、公正、竞争有序的统一市场体系，为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创造良好的市场环境。此外，这个过程不可能风平浪静，需要我们经过艰苦的努力才能实现。
一、市场配置资源决定性作用的认识是在长期坚持改革开放实践中形成的
由市场配置的“资源”包括矿产、土地、水、森林等自然资源和劳动力、资本等经济资源或生产要素，是社会生产、生活的基本物质条件。在社会经济活动中，资源的配置是由市场还是政府来主导，直接关系到资源配置能否实现效率最优和效益最大化。
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对资源配置的认识有一个逐步提高和深化的的过程。1984年，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作出的《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指出，“价格是最有效的调节手段，合理的价格是保证国民经济活而不乱的重要条件，价格体系改革是整个经济体制改革成败的关键。”在经历了“放调结合，以调为主”到“放调结合，以放为主”的8年探索之后，1992年10月，中共“十四大”明确提出了“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是要使市场在社会主义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1993年11月，十四届三中全会《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进一步指出 “深化价格改革的主要任务是在坚持价格总水平相对稳定的前提下，放开竞争性商品和服务的价格，调顺少数由政府定价的商品和服务的价格；尽快取消生产资料价格双轨制；加速生产要素价格市场化进程”。同时强调“转变政府管理经济的职能，建立以间接手段为主的完善的宏观调控体系，保证国民经济的健康运行”。这是政府与市场关系理论上的重大突破，对于推动各项改革和对外开放，建立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
发挥市场机制配置资源的作用，是市场经济的客观要求，是尊重价值规律的表现。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不能例外，因而这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本质要求。毋庸置疑，当时提出发挥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在认识上有局限性，在理论上也表现出不彻底性。而基础性作用的提出及其不彻底性，与改革开放的实践有关。
自上个世纪80年代起，在对待计划与市场关系的处理上，一直存在谁主谁辅问题的争论，在实践中则常常发生“一放就乱”、“一乱就收”、“一收就死”的现象，最终选择在国家宏观调控下让市场配置资源发挥基础性作用，改革开放采取渐进式“摸着石头过河”的办法，先易后难，逐步推进，探索建立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寻找发展经济的有效方式，从而表现出明显的中国特色。实践证明，此前实行的让市场在资源配置发挥基础性作用的决定是正确的，符合改革开放的实践进程，因而是卓有成效的。
一方面，我国的改革开放已经走过了35年的历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已经建立并逐步完善，国家实力大大增强，物质财富极大丰富，人民生活显著提高，对市场作用理论的认识不断深化，加上在改革开放中不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都需要重新审视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需要重新调整政府与市场作用的边界。另一方面，过去市场配置资源的作用只是基础性而非决定性，给政府配置资源、干预和直接经营经济留下很大的空间，以间接手段为主的宏观调控往往演变成直接的干预，导致经济发展中出现的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缓慢、结构失衡、产能过剩、资源产品价格扭曲、城市病、生态环境破坏等等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这些都说明在新的历史时期把市场在配置资源中的作用继续限定在基础性上已经不再适应认识的深化、理论的创新的要求，不再适应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要求，也不适应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要求。因此，把基础性改变为决定性是理论成熟、创新与深化的结果，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本质要求。
对市场配置资源的作用从“基础性”改变为“决定性”的认识，是对过去30多年改革开放、建立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实践的总结，是理论和认识的升华。但是，要真正实现市场在配置资源中起决定性作用，同样需要进一步的改革开放实践，其任务要比发挥基础性作用可能会更加艰巨。
二、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关键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
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是在新的历史节点上深化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发展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需要同时发挥“看得见的手”和“看不见的手”的作用，即政府和市场双管齐下，形成合力。目前，主要的问题是在长期实行中让市场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思想的指导下，政府直接配置资源，过多干预社会经济活动，在一些行业行政垄断和一些部门在非自然垄断环节限制竞争，有的地方政府搞地方保护，人为分割市场，阻碍商品流通，以及对宏观经济的管理不完善，对市场的监管、公共服务和社会管理均不到位。所有这些问题的存在，导致市场作用缺失，基础性作用难以发挥，抑制了市场主体的活力，影响了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和经济发展质量的提高，也使一些腐败行为有了可乘之机。
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要尊重市场运行的基本规律——价值规律，重新厘清政府与市场的边界，制定和完善相应的法律法规，严格区分“两只手”的作用及其范围，特别是防止政府职能的 “越位”和“错位”，使之更好地发挥作用。同时，扩大市场作用的范围，加强市场作用的力度、强度，使之真正在配置资源中起决定性作用。为此，可以从以下方面厘清政府与市场的关系：
1.厘清政府与市场的边界，加快政府转变职能的步伐。《决定》已经明确界定政府的职责范围：宏观调控、市场监管、公共服务、社会管理、保护环境。具体包括：保持经济总量平衡、重大经济结构的协调、优化生产力布局；定价范围限定在重要公用事业、公益性服务、网络型自然垄断环节，而且要接受社会监督；最大限度减少中央对微观事务的管理，市场机制能够有效发挥作用的经济活动一律取消审批；投资审批只涉及关系国家的重大生产力布局、战略性资源的开发及重大公共利益等项目。正是基于此，需要通过改革，纠正政府在管理公共部门、公益经济上的“越位”和“错位”，加快政府审批改革和落实的步伐，主动从竞争性的经济活动中退出，解除对竞争性商品价格的管制或干预；短期内不能完全依靠市场竞争，仍需由政府定价的商品和服务，其价格形成和制定也要反映市场供求、资源稀缺程度、环境损害成本和修复效益，进行合理定价，提高定价的透明度，接受社会的监督。
2.市场与政府的作用应相互协调配合。强调市场在配置资源中起决定性作用，不等于市场是万能的。市场本身也有缺陷和作用失灵之处，需要借助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弥补市场配置资源在某些方面的失效。例如，在垄断性行业中的网络性自然垄断环节，由政府配置资源一般比由市场会好得多；在提供公共产品和公益性产品、社会保障产品方面，由政府去做也要比市场更具有优越性和有效性。
改革的实践表明，放开价格不等于价格形成必然就是科学和合理的。在我国现阶段经济体制转轨过程中，价格形成具有其特殊性，有些资源要素产品的价格仅仅依靠放开由市场竞争形成，难以做到科学、合理。尤其是价格形成的市场环境、市场运行的规则、市场主体的完善、成熟等方面都存在许多缺失的情况下，完全依靠市场的力量去实现价格形成的科学合理是不可能的，企业更不会主动自觉地解决其本身存在的成本不实以及成本外部化问题，这就需要政府出面解决。实行政府定价机制与市场竞争形成机制相互结合，既要坚持市场取向，又要加强政府监管。
目前，在一些资源性产品价格的形成上，存在市场和政府“双失灵”的情况。一方面，虽然我国多数社会资源已纳入市场配置的轨道，但在自然资源的配置中“看不见的手”的作用并没有充分发挥，自然资源价格也没有完全反映资源的稀缺程度、供求关系、环境损害成本及生态修复收益；另一方面，我国在资源配置中存在体制性障碍，政府仍然掌握重要资源的配置权力，往往以“看得见的手”代替“看不见的手”，结果导致对自然资源和要素价格的严重低估；再一方面，我国水、电、气、成品油和土地等自然资源和要素价格，受少数行业垄断和政府管制，其价格长期低于市场均衡价格水平；加上企业在环境保护、生产安全、社会保障等方面投入的缺失和由此产生社会成本的规避，造成内部成本外部化，企业成本社会化，资源性产品成本不足，大大降低了企业的投资和生产成本，造成价格扭曲和低估，结果是资源使用效益低下，浪费现象相当严重。可见，提高资源的使用效益，必须深化资源性产品和要素价格改革，改变资源配置过程中的市场和政府的“双失灵”，使资源和要素价格回归市场价值，形成真实的资源市场价格。
3.政府做好对市场的服务和监管工作，也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关系的重要工作。在这方面，政府主要的责任是保障市场机制的有效运行，保障公有制经济和非公有制经济市场主体的平等地位；要减少行政审批，狠抓落实和检查督促。最重要的是政府需要制定相关的法律法规，规范市场规则，规范政府行为，取消行政垄断，破除地方贸易保护，建立和完善市场征信制度，为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提供市场运行、公平竞争的法治环境。
三、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必须深化价格改革完善价格机制
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是通过市场规则、市场价格、市场竞争等市场机制的作用实现的。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是发挥价格机制配置资源的作用。首先，资源价格必须合理。理顺长期扭曲的资源价格及其体系，是发挥市场配置资源作用的基础，即要以科学合理的价格形成机制为前提。合理价格及合理价格体系的形成，需要使大多数商品和服务的价格尤其是资源要素价格在市场竞争中形成。经过30多年的改革，我国已放开95%以上的消费品和97%以上的生产资料价格，市场机制在这些领域已经较好地发挥着配置资源的作用。但是，我国的价格改革任务远远没有完成，甚至比过去更加艰巨，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有的资源产品价格虽然“放开”，但价格形成机制并不合理。如煤炭价格，虽然已经放开由市场竞争形成，但不彻底，其形成机制也不合理。一方面，长期存在计划煤与市场煤的“双轨制”，极大地影响了价格配置资源的作用；另一方面，由于市场自身的缺陷，在生产和销售过程中产生的上资源损害成本、生态环境修复成本等外部成本基本没有内部化，生产安全成本付出不足，资源取得和使用费或税不能反映其稀缺程度，造成价格长期扭曲和偏低，严重影响其配置资源作用的发挥。
2.一些还没有放开的商品和服务价格并非就不需要继续进行改革。特别是具有垄断竞争性的商品或服务，其中具有竞争性环节的价格还没有放开由市场调节形成，也不能开展公平、公正的竞争。例如，发电环节的竞价上网和终端电价还没有实现由竞争形成，各种发电形式的电价及其比价关系亦需理顺。特别是自然垄断环节的价格，其改革的任务更加繁重。
3.新时期从狭义到广义的价格改革将更为复杂。全面推进价格改革，必须从广义的角度来认识现实的价格问题和价格改革。一方面，价格改革应包括商品和服务价格、自然资源和资本、劳动力、土地等要素以及生态环境的价格，这些价格配置资源的作用需要相互协调形成合力，才能更好地发挥和提高效率。因此，发挥价格机制配置资源的作用，就要全面发挥广义价格机制的作用。通过改革，全面放开竞争性领域和竞争性环节的资源要素和服务价格，建立和完善全面反映市场供求、资源稀缺程度、生态环境损害成本和修复效益的价格形成机制，改变其长期被扭曲和低估的状况，理顺资源要素不合理的价格关系。此外，一些新的价格如环境价格的形成机制改革尚未进入实质性阶段，其改革需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另一方面，由政府定价商品和服务的价格也包含在广义的范畴，包含价格机制和管理体制两方面改革的内容。主要是自然垄断环节的价格，无论是形成机制，还是政府监管市场，都还存在有待完善之处；随着理论的深化和科技的提高，还可以探索利用市场的方式解决。此外，还要做好各种价格改革之间的协调和价格改革与其他经济改革的协调配合。所有这些改革的任务决非短期内所能完成。
4.目前价格改革已经进入深水区和攻坚阶段，任务十分艰巨。改革的对象主要是由政府长期管制和不合理的资源要素价格，其生产经营大多处于垄断地位，政企不分、政资不分、官商一体、利益固化，价格改革是利益的深度调整，比过去的改革将遇到更多的阻力而困难得多。
5.国内外两个市场的价格关系不顺，尤其是在国际市场上缺乏价格话语权。所有这些，都是市场配置资源的严重障碍。必须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全面加快推进和深化价格改革，铲平这些障碍，才能真正实现市场机制在配置资源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总之，价格改革进入攻坚的阶段。放开由市场竞争形成的商品和服务价格，还有一些尚未真正实现市场化；与民生关系密切的商品和服务价格的改革还存在不少问题；一些基础性、自然垄断性产品和要素价格改革滞后，成了价格改革深化的难点；在管理体制方面，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求的价格管理体制和价格调控机制、政府价格行为的规范、相应的组织保障和宏观调控体系，以及规范市场价格行为的法律法规体系，都有待于进一步完善。必须认清新时期深化改革的重要性、迫切性和艰巨性，既要加快改革，又要做好长期作战的思想准备。
四、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必须建立必要的市场环境
市场是市场机制运行和作用的场所。建设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相适应、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以及完整的市场体系，培育成熟的市场主体，完善市场运行规则和市场监管的法律法规，是使市场能够充分地发挥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的基础。
我国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来，市场体系建设取得了很大成就，但在市场体系建设、市场主体的培育、市场规则的建立、市场监管手段等方面也都存在不少的问题，如市场体系建设和发展滞后、市场规则不完善、市场主体诚信缺失、市场秩序混乱、市场竞争不公平以及市场监管不力等等，影响了市场配置资源的效率。通过深化改革为市场发挥作用提供必要的市场运行环境迫在眉捷。具体来说，大体需要做好以下方面的工作：
1.发展和完善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求的市场体制和市场体系。要完善商品市场，培育和加大发展自然资源、资本、劳动力、土地交易等资源要素市场、产权交易市场以及各类服务市场；清除市场壁垒、地方保护，加快完善全国统一的现代市场体系。还要处理好国内市场与国际市场的关系，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实现两个市场的深度融合，促进国际国内要素有序自由流动和资源高效配置。
2.大力培育市场主体，加强主体的诚信建设。要做到市场主体在机会、权利、规则等方面的公平。要破除垄断，特别是行政垄断，实现政企分开、政事分开、政资分开；要做到公有经济和非公有经济同等重要，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一视同仁，破除相关行业的准入限制，制定和完善企业进入和退出市场的机制。
3.进一步加强和完善政府对市场的服务和监管。包括建立和完善适应市场配置资源起决定性作用的市场运行规则，建立和完善为市场服务的体制机制，建立和完善资源要素顺畅流通的物资储备系统、市场网络系统、信息系统、预警系统等等。
市场配置资源从基础性到决定性的转换，是一场伟大、全面而艰巨的变革，《决定》只是为我们指明方向、目标、任务和方法，更重要的是如何落实到改革的行动上。在这场新的变革中，前路漫漫无坦途，需要淌深水、啃硬骨、破难关，这要求我们既要有勇气、智慧和坚韧不拔的努力，又要各方面团结奋战、协同推进。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从基础性到决定性的转变，也才能让全体人民共享全面改革的胜利果实。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原载《价格理论与实践》，2013年第11期）